宋真宗泰山封禪的隱秘 一場自導自演的歷史鬧劇
宋真宗即位之初,尚能廣開言路,銳意進取,勤政治國,社會經濟有所發展,出現了咸平年間的小康局面。但與遼訂立“澶淵之盟”后,以納歲幣求茍安,施政方針也日益保守,且崇道信佛,勞民傷財。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,一國君臣有如一群患有臆想癥的精神病人,共同演繹了幾場“天書”、“封禪”之類的迷信鬧劇。其中一些神秘細節的具體操作過程,將永遠是宮廷歷史之謎。
澶淵之盟后,宋真宗趙恒心情一直不好。原來想到世人對其父宋太宗皇位合法性問題的非議,及對自己替代兄長繼承皇位問題的種種看法,心里就一肚皮的不高興。此時資政殿大學士王欽若又告訴他:“城下之盟,《春秋》所恥。陛下以萬乘之尊而與遼國立城下之盟,難道還有比這更可恥的嗎!”真是舊患未除,又添新恥,真宗心里就像吃了一只蒼蠅,說不出來的窩囊和憋氣,心病不輕。
王欽若揣摩到皇帝的心事,也為了印合真宗好大喜功的心理,提出:“只有封禪泰山,才能鎮撫四海,夸示外邦。”真宗聽了果然心動。而后,王欽若又告訴真宗:“自古都是先有‘天瑞’,帝王才行封禪之舉,那么怎么求得‘天瑞’呢?難道伏羲時真有所謂河圖洛書嗎?不過是圣人以神道設教罷了。天瑞雖非人力所為,但只要皇上深信而崇奉,以明示天下,則與天降祥瑞無異。”真宗又去問秘閣直學士杜稿:“河圖洛書是怎么回事?”杜稿隨口回答:“就是所謂‘龍馬負圖出于河、神龜負書出于洛’,其實都是古來即有的圣人設神道為教而已。”真宗聽了,心神領會,決定施行。
真宗感到需要先將以宰相王旦為首的一批官員買通,讓他們也心悅誠服地加入到這一劇情的演員行列中,那戲才會演得逼真。王欽若去轉達了真宗的有關“圣意”,王旦半信半疑地勉強表示順從。不久,真宗召群臣歡宴,提出不分君臣而以主賓就座,知樞密院事陳堯叟、權三司使丁謂,及王旦、杜稿等大臣不敢,真宗說:“今天只想和愛卿們樂樂,就不要講究君臣大禮了。”喝到高興當口,真宗命侍者給每人一個紅包,打開一看,都是大顆珍珠。真宗請大家繼續喝酒,說等會還有賞賜,席終果然還有良金重寶之賜。尤其是特賜給王旦御酒一樽,囑咐回家與妻兒共享。王旦回府打開一看,見樽中都是亮晃晃的大顆明珠,聯系到前些天王欽若傳達的“圣意”,頓然有所領悟。
景德五年(1008)正月初三的早朝上,內侍來報說宮城左承門天南角發現像書卷一樣的黃帛有兩丈多長,黃帛上隱約有字。真宗便向群臣講了一個天方夜譚式的故事:“去年十一月某日夜里,有神人來告,謂來月在正殿道場一個月,將降下《大中祥符》天書三卷。朕自十二月朔日已在正殿設了道場,恐內外起疑,所以未曾宣布。今日之帛書想必是天書下降了。”王旦帶領群臣馬上稱賀,隨后真宗率領眾人來到左承天門,焚香望拜,讓內侍上城樓取下“天書”,由真宗跪受。“天書”上寫:“趙受命,興于宋,付于恒。居其器,守于正。世七百,九九定。”其中“付于恒”,當然是指真宗趙恒,可見真宗即位是天命所歸,且可傳“世七百”,永葆宋祚。真宗大喜,把“天書”收藏于金匱之中,然后大宴群臣,令改元為“大中祥符”,“大中”有萬事適中之意,“祥符”就是 “天瑞”。接著大赦罪犯,官員普加薪律,京城放假五天,公費歡宴慶祝。并遣使祭告天地、宗廟、宮觀,群臣也紛紛上表稱賀,一場鬧劇拉開序幕。
大中祥符元年三月,兗州知州率千余人赴京上表,稱天降祥符,萬民稱頌,請圣上封禪泰山,以報天地。真宗命朝臣討論此事,眾臣以為封禪泰山是帝王將自己統治天下的功德昭告天地的大禮,秦皇漢武都舉行過這一大典,大宋建立以來,國泰民安,豐衣足食,天下大治,完全有必要舉行這一大典。四月,又有“天書”降于宮中功德閣,進一步表明了天意。宰相王旦率領文武百官、外來使臣、僧道耆壽等各界代表二萬四千余人伏闕上表,請求真宗封禪。這樣規模大代表廣的上請,竟達五次之多,這班老臣也的確配合默契。
真宗遂決定當年十月赴泰山舉行封禪大典,曾問權三司使(財政大臣)丁謂經費有無問題?丁謂回答:“大計有余。”這更堅定了真宗過封禪癮的決心。六月的一次朝會上,真宗又繼續演繹著上回那個故事說:“去年那位神人又托夢告知,將有‘天書’降于泰山。”果然,王欽若上奏說,泰山下有醴泉涌出,泉旁的亭中有“天書”下降。于是群臣再紛紛上表稱賀,乞加尊號“崇文廣武儀天尊寶應章感圣明仁孝皇帝”,真宗拜受。至此,封禪的輿論準備,可謂相當完滿。其他準備工作也正風風火火地進行著,如令匠人們專門制造了奉迎 “天書”使用的“玉輅”。
十月初四,以玉輅載天書為前導,趙恒在龐大的儀扈從下居中,文武百官緊隨其后,封禪隊伍浩浩蕩蕩向泰山進發了。大隊人馬走了十七天,才從京城來到泰山腳下。儀仗、士卒遍列山野,兩步一人,數步一旗,從山下一直排到山頂,其氣勢著實宏大。十月二十三日清晨,趙恒在齋戒三天后,頭戴通天冠,身穿絳紗袍,乘金輅,備法駕,在眾臣簇擁下,登上南天門,來到岱頂神廟。次日,舉行隆重而繁瑣的儀式,封祭昊天上帝及五方諸神,禮畢下山。再以同樣隆重的儀式,在杜首山祭地祗神。最后登上朝覲壇,接受百官、外使和眾僧的朝賀,上下傳呼“萬歲”,振動山谷。然后大赦天下,文武官員進秩,賜天下大酺三日,各地舉行公費宴慶。
這里順便提一下泰山中天門之下,海拔八百米的“回馬嶺”,這里山重水復,峰回路轉,景色優美。傳說宋真宗到泰山封禪,騎馬上山,至此坡路高峻陡峭,馬不能行,只得在此回馬。現有石坊一座,額刻“回馬嶺”三字。可是從歷史記錄來看,宋真宗并不是騎馬上山的,而是坐山轎上的山。泰山岱廟的《宋真宗封祀壇頌碑》記述:“上乃乘輕輿,陟絕嗽,躋日觀,出天門。”即乘坐山轎,攀盤道石階而上。而這“回馬嶺”,據說唐代就有此名。有人認為應是唐玄宗封禪泰山的回馬之處,也有人認為應是漢光武帝登封泰山的回馬之處,不知哪個推斷的可信度較大?
十一月,真宗的大隊人馬還拐到曲阜謁拜了孔廟,加謚孔子為“玄圣文宣王”,命近臣分奠七十二弟子,然后參觀了孔府,游覽了孔林,賜錢三百萬。以封禪禮成,詔改乾封縣為“奉符縣”。真宗還作《慶東封禮成詩》,令諸臣唱和,最后盛宴群臣。回到京城開封,詔定“天書”下降京城之日為“天慶節”,“天書”降于泰山日為“天貺節”,命文臣將其封禪泰山之行編成《大中祥符封禪記》一書。封禪大典前后歷時五十七天,此后天下爭言符瑞,群臣也爭上表章,競獻贊頌之詞,舉國如癡如醉。
在其后的日子里,各地不斷有符瑞吉兆像衛星一樣放出來。如陜州報告說:“黃河自清”了,解州又發生“池鹽不種自生”的奇跡,河中府百姓居然在中條山蒼龍谷發現了黃金護封的仙書《靈寶真文》……真宗都深信不疑。大中祥符三年(1010)六月,河中府士人、父老、僧道一千二百人懇請真宗到汾陰祭祀后土,其后又有文武官員和各界代表三萬余人到京請愿,要求真宗親祀汾陰后土祠。真宗這時對制造大排場以抬高聲望的做法似乎已經上癮,決定明年春天親祭汾陰地神。
大中祥符四年(1011)正月二十三日,趙恒又率眾啟程,西祀后土的隊伍仍以“天書”為前導,經洛陽,出潼關,沿黃河北上,直趨汾陰(今山西萬榮縣西南)。歷時二十一天才到山西寶鼎奉祗宮,以封禪泰山的隆重禮儀祭祀后土地祗。完成后,真宗又過黃河,折道向西,來到華山,補上拜謁祭祀西岳廟的禮儀。歸途中,又在洛陽停留了二十多天,再去鞏縣(今屬河南)拜祭祖宗三陵(太祖之父的永安陵、太祖永昌陵、太宗永熙陵)。直到四月初才回到京城,前后鬧騰了近七十天,這趟“西祀”比“東封”耗費更大。準備工作就做了年余,修行宮、治道路、征民夫、役兵卒、貢錢物,動輒上萬人,幾十萬錢帛。一些正直的朝臣上書勸諫,真宗根本聽不進去。回來后,又是加官進俸,又是派使臣分赴五岳,為諸岳冊封帝號,仍忙得不亦樂乎。
大中祥符五年(1012)十月的一天,真宗又忍不住演繹上回的故事,還說那位神仙托夢,傳達天帝的旨意:“令先祖趙玄朗授你天書。”不久,這位先祖果然托夢告誡真宗:“要善為撫育蒼生。”真宗認下這位子虛烏有的先祖后,馬上出臺了一連串舉措:一是命天下為圣祖避諱;二是為圣祖上尊號,并配上一位圣母;三是在京城建造景靈宮,供奉圣祖和太祖、太宗像,其規模僅次于太廟;四是在京城最大的道教宮觀大殿里供奉玉皇和圣祖的塑像;五是下令天下州縣天慶觀增建圣祖殿,官員上任和離職都必須拜謁;六是命宗正寺修訂皇室家譜,增入圣祖事跡。由是真宗帶頭撰寫《圣祖降臨記》,王欽若的《圣祖事跡》、盛度的《圣祖天源錄》等也紛紛出籠。
大中祥符六年(1013)六月,老子故里亳州的官吏和父老三千多人進京請愿,強烈要求真宗親謁亳州太清宮,拜祭老子。數天之中,群臣們也湊熱鬧,再次吁請。于是,真宗下詔,明年春天幸亳州,加老子“太上老君混元上德皇帝”尊號,命丁謂判亳州,籌措相關事宜。幾個月后,丁謂又稱瑞兆頻生,從亳州獻上靈芝三萬七千枝,真宗另辟一殿展覽這些靈芝。次年正月,仍以“天書”為前導,真宗率眾又浩浩蕩蕩地開赴亳州(今安徽亳縣),在太清宮拜謁老子后,一個月后才回開封。
半年過后,真宗又想出崇道的點子,宣布天帝的尊號為“太上開天執符御歷含真體道玉皇大天帝”。大中祥符八年(1015)正月初一,在隆重的禮儀中,真宗在玉清宮向天帝正式奉上尊號,參加這一儀式的除文武百官外,還有少數民族領袖、宗教界僧道代表和外國使者等。同時命令天下官員和百姓都須在家中設案焚香,向玉皇大天帝致敬,地方官要派人檢查,民間“玉皇大帝”的稱呼也始于此。天禧元年(1017)正月初一,真宗又到玉清宮向玉皇大天帝獻上寶冊和龍服。全國各地也同日分設羅天大醮,以供民眾僧道燒香跪拜。這樣,將全國都卷入這一敬拜“玉皇大帝”的狂熱迷信活動之中。
為了把以“天書”為中心的崇道活動搞得場面壯觀,從大中祥符元年開始,真宗就在京城和全國大興土木,營建宮觀。其中最大的玉清昭應宮有二千六百多座殿宇建筑,役使數萬工匠夜以繼日,用了七年多時間才竣工,并動用了全國最好的建筑物資,其宏大豪華之規模,超過秦之阿房和漢之建章。次年,真宗又命令全國各州縣都必須建天慶觀,供奉三清玉皇,總數在千所以上。真宗還在壽丘(今山東曲阜境內)建景靈宮,有一千三百二十多座建筑,以供奉圣祖趙玄朗,又造太極觀供奉圣祖母。由于曲阜太遠,真宗不便親致禮拜,就在京城也分別建造景靈宮和太極觀。
乾興元年(1022),真宗去世,“天書”也隨葬入陵,總算結束了長達15年的荒唐鬧劇。真宗晚年已完全沉浸在這出自導自演的荒誕戲劇中,滿口胡話,神魂顛倒。當然還有大量的必不可少的配角,才能把這場戲演得如此生動鮮活。其中王欽若、丁謂、林特、陳彭年和劉承規五位配角最為重要,他們相互勾結,行蹤詭秘,號稱“五鬼”,將朝政搞得烏煙瘴氣。然而各人在其中發揮的作用不同,王欽若為人奸巧,智數過人,膽大妄為,又懂道教,這出戲由他首創建議,作用最大。丁謂狡黠機敏,開始主要是推波助斕,后來居上累官宰相,成為真宗末年政治中舉足輕重的角色。林特工于算計,善于逢迎附和,接任三司使,主管封祀和營造的財政大計,幾乎把太祖、太宗朝的家底積蓄都揮霍殆盡。劉承規是宦官,官居皇城使,當時偽造“天書”,多由皇城司奏報,或兼負責道具的制作。陳彭年擅長禮法,頗有學問,為東封西祀參訂儀制,歷翰林學士,參知政事。天禧大禮,為天書儀衛副使,負責鬧劇場景的設計。宰相王旦名為正直,且屢次立請封禪,冒稱眾意,利令智昏到如此程度。尤其值得注意的是,許多僧道、耆壽、外臣乃至大量人士、百姓都參與了進來,搞得舉國如癡如醉,進入瘋狂狀態。
那么,是什么魔力能動員起全國這么多的各階層人士,最后完成這令后人深感可笑又可悲的荒誕鬧劇呢?其中有多少人在不同程度的參與作假?多少人明知“天書”等符瑞吉兆有假,卻依然崇信有加,癡狂不已?為什么此類文化現象有如此之感劭而在中國歷史上能常演不衰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