漢武帝那些拍腦袋的水利工程

大家也許不知道，漢武帝時代是中國歷史上一個大興水利工程的時代。漢武帝在位時間長達半個多世紀，史載有用兵的年份就有三十多年，軍糧的運輸成了一個大問題。根據史書的相關記錄，當時全國漕運糧食每年幾乎都維持在400萬石的規模，元封年間以后，甚至一度增加到600萬石。而運輸過程又是非常艱難的，損耗極大，從山東運輸糧食到內蒙古，平均起運192石，只有大約1石能運抵前線將士手中。

所以，當有人向漢武帝建議開渠引水，以縮短漕運的距離和時間時，漢武帝幾乎從不吝人力、物力，堅決予以支持。

第一個向漢武帝提出上述建議的是大司農鄭當時。其時，從關東漕運的糧食沿渭水逆流而上，全程九百多里，運到長安大約需要六個月時間。所以，鄭當時建議漢武帝從長安開一條渠引渭水，沿南山而下，直到黃河。這樣，全程三百多里，是條直道，容易行船，漕船三個月即能從關東地區到達長安;而且，沿渠農田一萬多頃都能得到灌溉。

漢武帝認可了鄭當時的建議，動用數萬兵卒開鑿漕渠，歷時三年完工。這條漕渠果然大大節省了漕運兵卒和沿途開支，又使關中地區的農田得到灌溉，十分便利。

在鄭當時建議開鑿的漕渠上嘗到甜頭的漢武帝開始大興水利工程。

漢武帝時，每年要從山東漕運一百多萬石糧米西行入關，中間會經過砥柱這個極難行船之地，導致許多漕船船毀人亡。有人向漢武帝建議，穿渠引汾水灌溉皮氏、汾陰一帶的土地，引黃河水灌溉汾陰、蒲坂一帶的土地，可造田五千頃，得糧二百萬石以上。這樣就不再需要砥柱以東的漕糧入關了。

漢武帝于是動員兵卒數萬人造渠田。然而，幾年以后，黃河改道，渠無水，種渠田的農民連政府貸給的種子也難以償還。久而久之，渠田完全報廢。

又有人上書，建議打通褒斜道，從漢中入蜀將會比故道近四百里的路程;而且褒水與沔水相通，斜水與渭水相通，都能通行漕船。這樣，不僅漢中的糧食可以運到長安，山東的糧食也比從砥柱漕運更安全便捷。漢武帝又調發數萬人開出一條長五百多里的褒斜道，路程果然又近又方便，但是水流湍急多石，根本不能通漕。

這以后，漢武帝還征發兵卒一萬多人開挖龍首渠。根據《史記.河渠書》的記載：“作之十余歲，渠頗通，猶未得其饒。”意思是說，龍首渠挖了十余年，很多地方雖然通了水，但在水利灌溉和漕運上并未得到太大的好處。皇帝如此熱衷于興建水利工程，朔方、西河、河西、酒泉等地區紛紛引黃河水及河谷的水來灌溉農田。而關中地區更是拉開了一個劈山通水、鑿渠開河的小高潮。臣子們積極地捧皇帝臭腳，想法設法獻計獻策。于是，《漢書.溝洫志》記錄了一個最為奇葩的建議。漢武帝時代一直與匈奴激戰，有人上書皇帝，建議在黃河的源頭開挖大河，將黃河水引向匈奴。這樣，不僅能徹底解決關東地區的黃河水患，更不用擔憂匈奴為害;不僅可以節省堤防和堵塞決口的費用，更能省去士兵運輸糧食，以及匈奴的侵略。

對于這個驚世駭俗的偉大計劃，漢武帝當然大為贊許。于是，他給獻計的人回了封信說，這個逼裝得很好很深刻，和在喜馬拉雅山上炸個洞將印度洋暖濕氣流引到中國有得一比。我給99分，還有一分不給，是因為黃河是大禹所疏導而成，圣人成就的萬代功業與神靈相通，恐怕難以更改。

司馬遷之所以被尊為中國的歷史之父，不僅僅是因為他創作了中國第一部紀傳體通史《史記》，更因為他“不虛美、不隱惡”的歷史良知。在《史記.河渠書》中，我們除了能看到漢武帝時代不斷上馬的大項目、大工程外，還看到了一場巨大的災難。

漢武帝元光年間，黃河在瓠子決口，向東南流入鉅野澤，將淮河、泗水連成一片。漢武帝當即令人主持堵口，然而，潰口很快復決。而丞相田蚡出于私利勸皇帝說，江河決口是天意，強用人力堵塞，即便堵住了，也未必符合天意。漢武帝又請望氣的法師和占卜者來看，結果說法和田蚡一致。這個時候，西漢王朝也拉開了和匈奴之間曠日持久的戰爭。于是，黃河堵口之事便被擱置下來。這一擱置，就是漫長的二十多年。

在《鹽鐵論》中，我們能更直觀地感受當時災區的慘況：“(黃河)泛濫為中國害，菑梁、楚，破曹、衛，城郭壞沮，蓄積漂流，百姓木棲，千里無廬，令孤寡無所依，老弱無所歸。”梁楚之地的百姓飽受水患摧殘的二十年，恰是漢武帝大肆興建各種水利工程的二十年，也是整個國家東征西討、耀武揚威的二十年。二十多年后，漢武帝才親臨黃河瓠子決口，作《瓠子歌》，哀嘆黃河泛濫、為害人間。皇帝親自指揮堵口，黃河決口終于堵住，漢武帝又在堵口處修筑宣房宮。

作為一個臣子，司馬遷雖然不能直斥皇帝是非，但在《河渠書》的文末，他這樣寫道：“甚哉，水之為利害也！余從負薪塞宣房，悲瓠子之詩而作河渠書！”但愿，今天的人，還能領悟司馬遷《河渠書》中的深意。

有人說，集權也是有好處的，能集中力量辦大事，比如災難發生后，能集中一切的人力、物力進行救災。不過，他們沒有說，當權力高度集中時，集權者的權力不受制約，在自己的千秋功名和民生疾苦面前，他往往更樂于選擇前者。

而漢武帝，就是一個典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