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國：傳教士在上海開發(fā)中國第一批“廉租房”

小時候看過一部武俠小說，題目好像叫《游龍八卦掌》，講的是清朝末年一中國武師跟洋人比武的故事。這名武師自幼家貧，父親是老實巴交的自耕農(nóng)，因為傳教士想買他的耕地，他不愿意賣，傳教士就找來打手，將他活活打死。他的兒子，也就是那名武師，長大后練成神功，去找洋人打擂，洋人不是對手，竟然暗使詭計，毒瞎了他的雙眼。

小孩子思想單純，書上怎么說就怎么信，看過那部小說以后，我把傳教士當成了與日本鬼子和八國聯(lián)軍相似的物種，非常痛恨他們。后來長大了，讀的書多了，漸漸明白過來：原來在華傳教士并沒有那么壞。確實有些傳教士靠堅船利炮和治外法權(quán)撐腰，在中華大地上橫行霸道，但他們在中國行的善舉也不少（當然最終目的還是為了方便傳教）。尤其是1949年后，傳教士在中國大陸備受丑化，多半是出于政治和意識形態(tài)原因，城門失火，殃及池魚。

現(xiàn)在我知道了，中國第一家西式醫(yī)院（1835年成立的廣州眼科醫(yī)院）、第一所新型大學（1879年成立的上海圣約翰大學）都是傳教士辦的，近代第一個留學生（1847年赴美的容閎）是傳教士帶出國門的，第一部英漢對照辭典（1815年出版的《華英字典》）是傳教士編寫的，第一個現(xiàn)代印刷機構(gòu)（1860年搬遷至上海的美華書館）是傳教士引進的。

甚至著名的煙臺蘋果，最初也是出自傳教士之手（1871年美國傳教士倪維斯夫婦在煙臺培育），我們很多人愛吃的大粒花生，還是傳教士引進的（1884年美國傳教士威爾將歐洲人剛培育出的大粒花生引種到河北邢臺，民國時推廣至全國）。當年清廷向八國聯(lián)軍支付巨額賠款，美國將賠款分期退還，用于中國的教育事業(yè)，這筆賠款對清華大學的創(chuàng)建和留學生的派出起到了關(guān)鍵作用，而當初建議美國政府退還賠款的，還是傳教士。

以前我寫過一篇介紹基督教青年會的文章，說來華傳教士和一些富裕教徒在中國成立了許多青年會分部，這些分部不以營利為目的，只以助人為己任，無論是不是基督徒，只要有困難，都可以向青年會申請幫助。1927年魯迅去香港講學，沒地方住，就是讓青年會為他找的房子；1938年老舍去重慶逃難，租不起房子，也是由青年會幫忙找到了一間免費的庫房。

事實上，連中國第一批現(xiàn)代意義上的廉租房，都是在基督教青年會努力下開發(fā)完成的。

1922年，基督教中華全國大會在上海召開，會上提出了中國勞工改善居住生活的計劃。1923年，美國傳教士克拉克和奧茲德耗費一年時間調(diào)查了上海閘北、虹口、浦東等地的貧民窟，建議上海基督教青年會為貧苦勞工建造衛(wèi)生良好、租金低廉的勞工新村。1924年，上海青年會籌集資金，游說政府，在浦東拿到地皮，開始興建勞工新村。1926年，“上海青年會浦東勞工新村”建成，公開招募低收入勞工入住。

該新村占地六畝，內(nèi)有禮堂、小學、運動場、診所、游藝室、圖書室各一，公共廁所兩個，其余全是供勞工居住的磚瓦房，共三十二套。每套房都是兩間，一間為臥室，另外一間前后隔開，前面做客廳，后面做廚房。每套房子的前面各有一小塊空地，讓住戶種花種草。

新村建成后，上海青年會登出公告，滿以為申請入住的勞工會擠破頭，哪知道頭一個月幾乎無人問津。為啥？三條原因：

第一，房子蓋得太漂亮了，旁邊貧民窟里的工人以為是給闊人蓋的。

第二，青年會規(guī)定的房租標準是每套每月三塊大洋——這個租金標準絕不算高，同樣的房子放到上海市區(qū)，每月租金至少三十塊大洋，即使在浦東也不可能少于六塊大洋。問題是普通勞工的收入太低了，當時在浦東打工的都是來自安徽和蘇北的農(nóng)民，男的去碼頭干苦力，女的進廠，老人撿破爛，小孩當童工，全家老小忙活一年，除了吃飯頂多只能攢下幾十塊大洋，你讓他們出三塊大洋一個月租房，他們寧可住自己搭建的窩棚。

第三，傳教士急于改善中國勞工的健康和教育程度，對入住新村的居民作出了周日休息和小孩入學的強制性規(guī)定，這對連飯都吃不飽的中國底層百姓來說，其實是不現(xiàn)實的。

后來，經(jīng)過上海青年會的反復宣傳解釋，附近的勞工漸漸動了心。大約過了半年，三十二套住房才全部住滿，其中還有兩套租給了在當?shù)毓珓?wù)機關(guān)任職的公務(wù)員。

雖然有很多不足，但這座浦東勞工新村畢竟為中國的廉租房建設(shè)開了先河。此后，廣州市平民宮、漢口市勞工住宅、上海市其美路平民新村、開封市火車站平民新村、上海市大木橋路平民新村、杭州市清泰門平民新村等等，陸陸續(xù)續(xù)拔地而起。

在來華傳教士的帶動下，在1928年到1937年的“黃金十年”里，國民政府也掀起了為窮人興建廉租房的高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