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梟雄”曹操為何不納蔡文姬為妾

關(guān)于蔡文姬的傳奇，郭沫若先生的新編同名歷史劇頗符合國人的審美，先悲后喜，否極泰來，還有些小浪漫，把左賢王這老蠻夷寫得那么有情有義。然而，歷史是不能那么解讀的，對吧？

史書載：“文姬為胡騎所獲，沒于南匈奴左賢王，在胡中十二年，生二子?！?《后漢書列女傳》，下同)蔡文姬自己也說：“戎羯逼我兮為室家，將我行兮向天涯?！?《胡笳十八拍》)前面一個“沒”字，后面一個“逼”字，已然揭示了蔡文姬的戰(zhàn)俘及女奴的身份，敵營十二年，其實(shí)沒那么浪漫。文姬歸漢的原因，歷來是后人爭議的焦點(diǎn)。因?yàn)榘⒉m這人有點(diǎn)好色，而蔡文姬據(jù)說才貌俱佳，所以生發(fā)出各種聯(lián)想。盡管史書給出了理由，“曹操素與邕善，痛其無嗣，乃遣使者以金璧贖之，而重嫁于祀?！比欢笕诉€是不依不饒的。

實(shí)際上，曹蔡有過三次晤面，解讀一下，或能撥開云霧。第一次，蔡文姬回歸后與曹操有一番對話?！安僖騿栐唬骸劮蛉思蚁榷鄩灱?，猶能憶識之不？’文姬曰：‘昔亡父賜書四千許卷，流離涂炭，罔有存者。今所誦憶，裁四百余篇耳?！僭唬骸癞?dāng)使十吏就夫人寫之?！募г唬骸勀信畡e，禮不親授。乞給紙筆，真草唯命。’于是繕書送之，文無遺誤。”這時候，蔡文姬多大？據(jù)郭沫若先生考證說，約莫31歲?！吨袊膶W(xué)史》一書推翻了郭的說法，貌似還要再大一些，35歲比較靠譜。我支持后者的意見，畢竟兩漢魏晉士風(fēng)尚古，女子出嫁要稍晚一些。

從曹操的語氣來看，“猶能憶識之不”，很溫柔;“當(dāng)使十吏就夫人寫之”，很體貼。一個握有生殺予奪之權(quán)的男人，一個給文姬以重生大恩的男人，如此口吻，也難怪讓后人生疑。但若了解曹操渴望得到的“墳籍”到底是哪些書，他的“溫柔體貼”的用意，也就昭然若揭了。

文姬的父親蔡邕，首先是個歷史學(xué)家，其次才是文壇領(lǐng)袖。他生前曾與友人合撰《后漢記》，在流放時上書靈帝“奏其所著十意”，這個所謂“十意”即是“十志”，是“修補(bǔ)《漢書》十志之下盡王莽而止，光武以來唯記紀(jì)傳，無續(xù)志者”(《后漢書蔡邕列傳》)。無疑，文姬所默寫的400篇，肯定是《后漢記》的章節(jié)。也就是說，通過對話，曹操透露了兩個意思：一，我跟你父親有交情;二，相信你能繼續(xù)你父親的遺志，把史書修下去修得更好。

這是一個政治家的責(zé)任，也是一個權(quán)謀家的伎倆----起碼蔡文姬修史，不會瞎掰曹操怎么怎么著吧。第二次，是文姬的夫君董祀獲罪之后。董祀也是名門之后，道德文章都不錯，二十郎當(dāng)歲的小伙子，只是個屯田都尉，沒殺人，沒謀反，最多是個憤青而已，發(fā)發(fā)牢騷，又能犯啥死罪？然而曹操就是要?dú)⑺?，這又讓后人生疑----莫非他們是情敵？蔡文姬去丞相府為夫君求情，有幾個情節(jié)可以推翻“情敵”說。

首先，曹操似乎早就等著蔡文姬來，當(dāng)時公卿、名士以及遠(yuǎn)方的使者賓客坐滿了一屋子，他還對賓客們說：“蔡伯喈的女兒在外頭，今天讓各位見見她”。文姬“蓬首徒行，叩頭請罪，音辭清辯，旨甚酸哀”。

其次，拒絕的理由不堪一擊。曹操說：“事情確實(shí)值得同情，但文狀已去，為之奈何？”這個“奈何”很小兒科吧，他為何不說“法律無情”？擺明了是給文姬進(jìn)一步說話的機(jī)會。當(dāng)蔡文姬懇求道：“明公廄馬萬匹，虎士成林，何惜疾足一騎，而不濟(jì)垂死一命乎？”曹操馬上就同意了，立刻派人快馬加鞭，追回文狀，并寬宥其罪。

我比較認(rèn)為這是曹操設(shè)下的一個善意圈套。董祀這小子婚后可能對蔡文姬不夠好，小伙子被逼娶了老姐姐做正妻，還是個二鍋頭，心里不樂意，大概也說得過去。曹操通過懲治董祀，再次送給蔡文姬一個天大的面子，也讓董祀從此感恩蔡文姬，善待蔡文姬。可謂一舉兩得。

曹操的目的達(dá)到了，后來董祀果然對妻子很好。

第三次，是蔡文姬避世隱居期間的偶遇。

說是偶遇，不如說是曹操于百忙中的一次拜訪或探望?！扮?即文姬)聞操至，忙出迎接。操至堂，琰起居畢，侍立于側(cè)。操偶見壁間懸一碑文圖軸。起身觀之，問于蔡琰。琰答曰：‘此乃曹娥之碑也?！僮x八字云：‘黃絹幼婦，外孫齏臼?！賳栫唬骸杲獯艘夥?？’琰曰：‘雖先人遺筆，妾實(shí)不解其意?！?/p>

翻譯成白話，很有意思。文姬聽到曹操到了，出去迎接，曹操無意之間看到懸掛在墻壁上的碑文圖軸，起身看了看，問文姬。文姬說：“這是曹娥碑?！辈懿僖娚厦鎸懼包S絹幼婦，外孫虀臼”，問：“你知道什么意思嗎？”文姬回答：“這雖然是先父留下的，但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意思”。

曹操難道不知道曹娥碑？難道真的不知道“黃絹幼婦，外孫虀臼”是什么意思？此時楊修早死了，楊修活著的時候，他們兩個就去看過曹娥碑，也研究出了“黃絹幼婦，外孫虀臼”的含義----絕妙好辭。蹊蹺的是，蔡文姬居然也裝著不知道，他們玩什么啞謎？

我以為是二人故意而為之的，或者說，是曹操故意而為之，向董祀夫妻表明一種姿態(tài)，朋友的姿態(tài)，知交的姿態(tài)----也只有知交之間，才會有這種默契和情趣吧！

曹操三晤蔡文姬，留給后人的，是文化胸懷，是政治格調(diào)，更是一種人性之大愛，是一個真漢子對一代才女的真誠憐惜。他若霸占了蔡文姬為妾，他就不叫曹操了，而叫“左賢王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