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學良憶張作霖穩(wěn)定軍心怪招 沖下屬下跪磕頭
作為奉系軍閥的首領(lǐng),張作霖曾雄踞東北,是中國近代史上一位富有傳奇色彩的重要人物。
東北是日本勢力最早滲入的地區(qū),張作霖與日本的恩怨也源遠流長——他在日本支持下壯大奉系勢力,軍閥混戰(zhàn)中與日本多有合作。但是,張作霖又不滿日本對中國的欺凌,一方面堅決抵抗日本支持的偽蒙叛軍;另一方面,想方設(shè)法拒絕日軍對東北的進一步侵略,積極開發(fā)葫蘆島港并建立國有鐵路。為此觸怒關(guān)東軍,引來殺身之禍。張作霖和日本的關(guān)系如何評價,難下斷言。但從他身上,能看出日本在近代的對華政策十分明確:避免中國統(tǒng)一,同時不允許中國出現(xiàn)強權(quán)人物。因此,張作霖和日本方面的沖突,可說命中注定。
1917年,自詡為“日本梁啟超”的德富蘇峰(1863年—1957年)訪問中國,拜會了時任奉天督軍的張作霖?;貒笏麑懗伞吨袊斡洝?,借助其文字,我們得以認識一位發(fā)跡中的張作霖。
透過眼角橫著看人
在今天的電視劇中,出身綠林的張作霖常常被刻畫成一個悍匪,渾身上下殺氣騰騰,滿嘴“媽拉個巴子”。看他檢閱天津美軍陸戰(zhàn)隊時的照片,的確帶有三分匪氣。然而,贈送給德富蘇峰的照片上,張作霖卻身穿北洋將領(lǐng)禮服,儒雅而英俊。一個龍飛鳳舞的簽名,顯示照片主人有著頗高的文化素養(yǎng)。
德富蘇峰對此也很意外,饒有興趣地在《中國漫游記》中用3頁的篇幅描述這次會見。其內(nèi)容翻譯過來是這樣的:
“我們托了曾在張督軍(張作霖)身邊擔任軍事顧問的菊池大佐,在他的介紹下,才得到了接見的機會。在此之前,對其經(jīng)歷頗有耳聞,印象中此人是馬賊出身的黑社會老大,動不動便會槍斃人,所以我心中便先入為主地將其定位為《水滸傳》中的人物了。
經(jīng)過三次檢查,才讓我們進入客廳等候。等候了不一會兒,只聽一陣腳步聲,一個小個子走了進來,并和我們握手。此時,還無法斷定來的是不是督軍本人。在我們落座以后,翻譯進行介紹,才知道這便是我們要拜訪的對象了。定睛看去,此人面孔微黃,身材瘦削,有著中國大官僚中佼佼者那種獨有的氣度,看來溫和貴氣,與我們最初的想象南轅北轍。若說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地方,便是此人長著一雙細長的眼睛,他談話中很少直視我,而是常常透過眼角橫著看過來。(張作霖)說話聲音不高,但是眼中神光湛然,言談抑揚頓挫。他的表情略顯僵硬,但思想十分敏銳,輕易便抓到問題的關(guān)鍵,且很有機變之才。在談話中,他略帶風趣地表示他有他的看法,我們也可以有我們的看法,可以求同存異。這種開誠布公的態(tài)度讓人覺得這是一名本色的漢子。
關(guān)于我們這次談話的內(nèi)容,現(xiàn)在還不可盡言。但看來他有些‘德國恐懼癥’,對于德國和俄國是否會結(jié)盟十分緊張,直言若德俄同盟南下,對北中國發(fā)動進攻,將如之奈何。在這個問題上他對日本政府的曖昧態(tài)度頗有微詞,屢出怨言。
談話中,他提到盛京(即遼寧)一省的總預(yù)算不過1000萬銀元,但軍費開支就達到700萬云云。感覺在他的眼里,養(yǎng)兵是第一等重要的事情。不過顯然,他所說的兵指的并非國家的軍隊,而是他自己的私人武裝。毫無疑問,作為和吉林的孟督軍(孟恩遠)、黑龍江的鮑督軍(鮑貴卿)一樣割據(jù)于東三省的一方雄鎮(zhèn),(張作霖)有著勃勃野心。這是可以理解的。只是將來結(jié)果如何,他未來的命運尚令人難以推測。不過其人此時方43歲,正是有為的盛壯之年。”
此書出版前,德富蘇峰又在文尾增加了一小段,稱“正如我所預(yù)想的,現(xiàn)在他的力量已經(jīng)日益壯大,他的部隊竟然已經(jīng)進出于燕京附近,對馮大總統(tǒng)(馮國璋)構(gòu)成了威脅,其實力可見一斑”。
藏起滿心的精明
其實,拜見張作霖的德富蘇峰本身也是個很復(fù)雜的人物。他是“日本膨脹論”的創(chuàng)造者,認為日本應(yīng)該對外擴張,實現(xiàn)“海外雄飛”,被譽為日本自福澤諭吉(日本明治時期著名思想家、教育家,創(chuàng)辦了日本的第一份報紙以及第一所大學,如今1萬日元紙幣正面印的還是他的肖像)之后的第二位近代思想家。梁啟超相當推崇德富蘇峰,在倡導(dǎo)“文界革命”時,就借鑒了德富蘇峰把洋文引進日文的做法,并稱自己要做“中國的德富蘇峰”,但是德富蘇峰本人則認為梁啟超更有才華,應(yīng)該是他被稱為“日本梁啟超”更妥當。
德富蘇峰極為崇尚中國文化,但他同時又是日本右翼的重要人物,對日本的戰(zhàn)爭決策和國民思想都有著莫大的影響力。他曾兩次在中國游歷,一次在1905年,日俄戰(zhàn)爭之后;一次便是在1917年。說是游歷,其實明顯帶有情報收集的意味。在后一次旅行中,除了張作霖,他還設(shè)法見到了袁世凱、段祺瑞、柏文蔚、戴季陶等眾多中國名流。正是因為感到中國的廣闊與潛在競爭力,德富蘇峰才感慨日本在“膨脹”的過程中,最大的敵人不是西方人,而是中國人。
德富蘇峰以學者身份對中國進行訪問,在當時沒有引起中國方面的警覺。政要對其熱情接待,文人則屢屢邀其參加聚會。但張作霖明顯不太一樣,無論是斜著眼睛看人,還是略帶僵硬的表情,都顯示他似乎已經(jīng)看破德富蘇峰的目的,于是擺出一副傻乎乎的面孔,藏起滿心的精明來忽悠這個“日本梁啟超”。
給“半仙”下跪
張作霖忽悠別人似乎是常用手段,并不止針對德富蘇峰。從張學良對其父的回憶看,張作霖很善于利用“藏拙”來應(yīng)對不利局面。
第一次直奉戰(zhàn)爭中,奉軍全線潰退,一時軍心大亂。正焦頭爛額時,忽有人從前線回來,說張學良落馬,生死不明。奉軍中有個中校參謀,會算卦,人稱“半仙”。張作霖立刻沖到中校跟前,跪下咣咣磕頭,求他算算張學良的吉兇。那個中校嚇得屁滾尿流,哪敢胡說八道,也對著大帥跪拜。結(jié)果,張大帥這一跪在奉軍中頓時成了至情至性的佳話,軍心無意間就穩(wěn)下來了。張學良說:“從兵到官一起足足感動了小半年?!?/p>
德富蘇峰記錄的會談中,最讓人玩味的是張作霖的對德恐懼癥。德國遠在歐洲,對中國沒有直接威脅。德俄聯(lián)合入侵更是天方夜譚——一戰(zhàn)正酣,德俄在整個東線打得血流成河呢。反而是日本剛用“二十一條”威逼過中國。要說威脅,日本更讓1917年的中國人緊張。
仔細想想,張作霖的思路不難理解。對一戰(zhàn)視而不見,會讓德富蘇峰覺得張作霖是毫無國際視野的鄙夫,放松警惕。此外,當時日本已參戰(zhàn),與德國是交戰(zhàn)國,俄國則一貫是日本在遠東的對手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,張作霖通過這一席話委婉地表示了與日本的親近。
這還不是最重要的,最重要的是此時的張作霖,其實正在進行一項重要的政治活動,就是統(tǒng)一東北。張作霖當時的職位只是奉天督軍,如果真的有德俄軍隊南下,首當其沖的不是他,而是吉林督軍孟恩遠和黑龍江督軍鮑貴卿——他們的轄地比張作霖更靠近北方邊境。所以,張作霖真正琢磨的對手并不是德國或俄國,而正是這兩位“一方雄鎮(zhèn)”。
果然,訪問后不到兩年,張作霖便火速吞并了吉、黑兩省,成為“東北王”。防范俄軍南犯、“整飭邊防”,正是他威迫那兩家的一張王牌。而這張牌,在張作霖見德富蘇峰時便已經(jīng)出手。讓德富蘇峰這樣的“外國友人”幫自己宣傳,顯然是有益無害的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