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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穿越野人山 中國遠(yuǎn)征軍女兵的悲壯歷程

      2017-04-29 07:28:22  來源:360常識網(wǎng)   熱度:
      導(dǎo)語:1942年1月,英國請求中國方面派遣遠(yuǎn)征軍赴緬甸協(xié)同英軍對日作戰(zhàn)。為保衛(wèi)滇緬公路,中國方面同意英方請求,由杜聿明、廖耀湘、戴安瀾等率領(lǐng)

      1942年1月,英國請求中國方面派遣遠(yuǎn)征軍赴緬甸協(xié)同英軍對日作戰(zhàn)。為保衛(wèi)滇緬公路,中國方面同意英方請求,由杜聿明、廖耀湘、戴安瀾等率領(lǐng)中國遠(yuǎn)征軍赴緬甸協(xié)同英軍對日作戰(zhàn)。

      部隊(duì)中有一部分女兵,她們告別自己溫馨的家庭,告別熱戀中的戀人,和廖耀湘等一起到緬甸抗日,幾經(jīng)奮戰(zhàn),遭到慘重失敗,后被逼轉(zhuǎn)入野人山。在野人山,她們歷盡磨難,吃盡苦頭,最后大部分英勇犧牲在野人山,為抗日戰(zhàn)爭譜寫了一曲悲壯的戰(zhàn)歌。

      廖耀湘是湖南邵陽人,是筆者的老鄉(xiāng),又是筆者父親、一位老新聞工作者的摯友。因而,我得以和家父一起親自采訪廖耀湘,聆聽廖耀湘悲情回憶在中國遠(yuǎn)征軍中廣為流傳的、驚心動魄的關(guān)于女兵的故事——

      我率領(lǐng)部隊(duì)越往野人山深處走,情況越復(fù)雜,特別是我和杜聿明招來的那些女兵,在這次野人山“死亡大行軍”中,其境遇更加悲慘。

      黑夜來了,這是我最為緊張的時候,因?yàn)椋@時是野人山中的男野人襲擊遠(yuǎn)征軍女兵最為頻繁的時候。我下令男兵去保護(hù)女兵。然而,女兵宿營并不都住在一起,總有幾個掉隊(duì)單獨(dú)行動的。

      一天晚上,我剛布置完幾個男兵去保護(hù)宿營在附近芭蕉棚里的女兵,正想躺下來休息一會,一個勤務(wù)兵匆忙走進(jìn)來報(bào)告道:“一個女兵上吊自殺了!”

      “啊!”我一翻身從“床”上站了起來,“在哪兒?”

      “就在前面!”勤務(wù)兵指著前面一棵大樹。

      我沖出窩棚,向大樹跑去。大樹下站著幾個啜淚的女兵,幾個男兵正把吊在樹上的女兵解下來。

      “怎么回事?”我急切地問身旁一個正在哭泣的女兵。女兵好不容易才止住哭泣,向我哭訴道:

      “黑夜來了,黑夜對我們女兵來說是最為恐怖的時候。我們幾個女兵來到一棵大芭蕉樹下,匆匆用芭蕉葉搭了一個簡陋的窩棚,搭好后馬上便鉆了進(jìn)去。走了一天,又餓又累,我們緊緊靠在一起,一下就睡著了。不一會兒,我們被近處不斷發(fā)出的‘沙沙’聲弄醒了,一聽就知道,是這兩天一直跟隨我們的怪物又來騷擾我們了。我們被這十分可怕的‘沙沙’聲弄得半點(diǎn)睡意也沒有了,大家不約而同地掏出手槍,拿起步槍,將子彈推上膛,在窩棚里嚴(yán)陣以待。

      忽然,兩個高大的黑影從窩棚前一閃而過,我們一起朝黑影開了火,但沒有擊中。

      這是兩個男野人,他們已經(jīng)悄悄緊跟我們3天3夜了。

      我們的槍聲到底把男野人嚇走了,我們松了一口氣,準(zhǔn)備立即生起一堆火,以嚇住野人,使他們不敢靠近我們。因?yàn)槲覀兟犝f野人最怕火。

      附近全是芭蕉樹,沒有柴火。

      一個女兵自告奮勇說:“我去弄柴火,你們在后面掩護(hù)我。一有動靜,你們就開槍!”

      她提著上膛的槍走出了窩棚,前面是一片密密的灌木。她搜索著向前走,走著,走著,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……我們在窩棚里等著,等著,怎么也沒有見她回來。后來,我們終于醒悟過來,她一定是被跟蹤我們幾天幾夜的那兩個男野人掠走了。

      我們一起沖出窩棚,朝前面密密的灌木叢掃射著,一直將我們的子彈全部打光,可得到的,只是子彈空空的回聲。我們四處去搜尋。天亮了,我們終于找到了我們這位忠實(shí)的同伴,她用一根枯藤,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樹上。她赤身裸體,下身流出很多血,兩條瘦瘦的腿被血染紅了,血已經(jīng)干涸,凝在腿上。她全身上下到處都是深深的齒印,在乳房上更多,乳頭已被咬去,只留下凝著黑血的創(chuàng)口……”

      出了這次事件以后,我把全師能夠召集到的女兵,盡可能集中起來,跟著師部前進(jìn)。

      新二十二師是中國遠(yuǎn)征軍所有部隊(duì)中女兵最多的部隊(duì),因而,女兵就牽扯著我這個當(dāng)師長的更多的精力。在這種情況下,我只得任命一個政治部管“戰(zhàn)地小報(bào)”的政治隊(duì)員,專門分管女兵的事。他叫李志明,由于我的任命,官兵們送了他兩個綽號:“女兵隊(duì)長”和“婦聯(lián)主任”。

      李志明作為“女兵隊(duì)長”和“婦聯(lián)主任”,是十分負(fù)責(zé)的。他盡可能跟著女兵一起行軍,一起吃飯,宿營時在女兵窩棚旁搭個小窩棚,守護(hù)著女兵過夜。

      李志明有三個特點(diǎn):一、身強(qiáng)力壯,五大三粗,是軍官中身體最結(jié)實(shí)的一個,而且,有著一副難得的關(guān)心他人的熱心腸。因而,女兵們自然把這個牛高馬大的異性“隊(duì)長”當(dāng)成自己的“保護(hù)神”,她們也戲稱李志明為“女兵隊(duì)長”、“婦聯(lián)主任”,李志明也一概當(dāng)仁不讓樂呵呵地答應(yīng);二、李志明說他一生最崇拜的就是我這位師長老鄉(xiāng),他之所以參軍到新二十二師,就是因?yàn)閹熼L是我。他常跟新二十二師的官兵說:“我們湖南邵陽出了兩個著名的將領(lǐng),一個是護(hù)國元勛蔡鍔,一個就是我們師長廖耀湘。”因而,他對我吩咐的一切,言聽計(jì)從,特別是這次“任命”他擔(dān)任“女兵隊(duì)長”,他更感光榮,認(rèn)為這是我對他的一種特殊的信任;三、李志明寫得一手好文章,參軍以來,他就常在地方報(bào)紙上發(fā)表一些通訊和散文,因而在當(dāng)?shù)匦∮忻麣猓灾挛业郊亦l(xiāng)招兵時,一聽提到李志明的名字時就說:“我們邵陽的大作家呀!”

      所以,一到新二十二師,我就將他分到師政治部當(dāng)政治隊(duì)員,專管師部的宣傳小報(bào),凡新二十二師的對外報(bào)道,都出自他的小報(bào)。他的文章多次在軍部和全國得獎,因而我常說:“這是我們新二十二師不可多得的‘筆桿子’!”

      這次,我“任命”他擔(dān)任“女兵隊(duì)長”,還悄悄交給了他一個任務(wù):“你去當(dāng)女兵隊(duì)長,一方面,可以代替我去管理和幫助女兵,及時將有關(guān)情況向我報(bào)告,以求得及時解決;另一方面,你是作家,還可以為你的創(chuàng)作搜集素材。將來,我們從野人山闖了出去,你就可以以我們中國遠(yuǎn)征女兵在野人山悲壯的征程,寫出一部最出色的紀(jì)實(shí)小說。”

      “是!”李志明向我行了一個軍禮:“我一定完成師座交給的這一光榮任務(wù),將來把這一部紀(jì)實(shí)小說寫好,將它奉獻(xiàn)給師座!”

      “不!”我擺了擺手:“你現(xiàn)在就要打草稿,打腹稿,而且要陸續(xù)整理成正式的文字,做為下級的正規(guī)報(bào)告,定期上交給我,以便我及時了解女兵的情況。”

      “是!”

      從此,李志明宿營的窩棚里,行軍的防風(fēng)燈常常亮到深夜,風(fēng)雨無阻,雷打不動。所以,女兵又送了他一個生動的綽號:“里常亮”,意思是他窩棚里的燈常常亮著。

      一天,行軍途中又慘死一個女兵,我心情十分沉重,來到亮著防風(fēng)燈的李志明的窩棚,拿起桌上李志明的筆記本,筆記本封面上草草地寫著《中國遠(yuǎn)征軍女兵野人山悲壯的歷程》。我坐下來,捧著這本草稿,在燈下仔細(xì)閱讀起來:

      《廖耀湘的八個女兵》

      前面是一條河,很明顯,這是緬甸雨季來臨之前,由于山洪暴發(fā)而由林中峽谷形成的,因而,河中泛著黃色的濁浪。幾個女兵呆呆地立在河邊的灌木叢中,望著渾濁的河水急速地向前流去。

      她們不知河的深淺,不敢下水。我遠(yuǎn)遠(yuǎn)就望見了她們。今天下午,廖耀湘師長交待我,要我當(dāng)“女兵隊(duì)長”,因而,無形中就對女兵多了一層關(guān)注。我走近看她們胸前掛著的已被沿途荊棘劃破的符號,原來這些女兵大部分竟都是我們新二十二師的。這就更增加了我對她們應(yīng)負(fù)的責(zé)任感。她們看見我來了,竟像獲得了什么救星,急促地向我擁來。

      “啊!李干事,您可來啦!可把我們急壞了!”政治部演出隊(duì)只有十五六歲的李丹拉著我的衣角,差點(diǎn)跳了起來。

      “是呀!大李——”被廖耀湘師長稱為“女作家”的師報(bào)編輯王冬君和我比較熟悉,一直叫我“大李”。“有了你,我們就放心啦!”

      我笑了:“可過河得靠你們自己的雙腿呀!”

      “唉!這男女平等呀,什么時候也做不到。”師醫(yī)療隊(duì)護(hù)士邱清蓮說:“女人在生理上和男人就是有差別嘛!”邱清蓮到底是學(xué)醫(yī)的。

      女兵們七嘴八舌,還要說些什么,我擺了擺手,說:“天快黑了,天黑以前,一定要渡過河去,要不,我們就趕不上大部隊(duì)了,你們在這待著,不要動!我去去就來!”

      我像一個軍官,向女兵們下著“命令”,女兵們果真靜了下來。

      我走進(jìn)竹林,用工兵贈給我的2尺多長的用以開路的大砍刀,“咔嚓”一下砍倒一根大竹子,將竹枝削掉,扛著竹竿向女兵們走去。

      “是這樣,”我扛著竹竿,再次向女兵們下著“命令”:“我橫舉著竹竿,站在河心,將竹竿伸向你們,你們一個一個摸著這竹竿過來,平時說:‘摸著石頭過河’,我們這叫‘摸著竹竿過河’。”我說了一句笑話,想使女兵緊張的心情放松一些,豈知平時愛笑的女兵此時竟沒有一個笑出聲來。

      她們神情緊張地站在濁浪滔滔的河邊。

      “怎么,害怕啦?”我問,沒有人吱聲。

      “小李丹,”我點(diǎn)名了,“你平時給士兵說快板時怎么說來著?”

      李丹垂下了頭。

      我敲著肩上的竹竿,學(xué)著李丹說起快板來:

      “士兵們,請聽清,

      我們都是廖耀湘的兵!

      一二一,急行軍!

      過大江,爬山嶺!

      滔滔江水腳下踩!

      莽莽山林當(dāng)小坪……

      怎么,真的看到大江就怕起來了?”

      “誰怕來著?”李丹猛一抬頭,第一個從士兵堆里站了出來。

      “好!”我鼓勵著,“排好隊(duì)!”

      女兵順從地排好隊(duì)。

      “報(bào)數(shù)!”我喊著口令。

      “一”、“二”、“三”、“四”、“五”、“六”、“七”、“八”!整整8個女兵,高矮不齊、神色各異。

      “你們都是新二十二師的嗎?”我站在女兵列隊(duì)前,掃視了一下這8個女兵問。

      “是!”這支臨時組織起來的“隊(duì)伍”,竟然回答得很整齊。

      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我對排在第一位的女兵問。我必須記住她們的名字,以便掉隊(duì)時便于呼叫和尋找。因而,我對這幾個不熟悉的女兵逐個問去。

      “李世湘”一個女兵立正回答。

      李世湘長得單單瘦瘦,微喘著氣,顯得十分虛弱。她帶著一副深度眼鏡,仍然像一個學(xué)生。

      “干什么的?”

      “新二十二師師部的緬語翻譯。”女兵回答道。

      “嗬!人才難得!”我打量一下她,“怎么沒跟師部廖師長一起走?”

      “掉隊(duì)了。”她有點(diǎn)不好意思地扶了一下眼鏡,輕微地喘著氣。

      “哪里人?”

      “長沙人。”

      “半個老鄉(xiāng)。”

      “你呢?”我對另一個個子較高的女兵問。

      “師醫(yī)療隊(duì)的護(hù)士長。”女兵立正回答道。

      “叫什么名字?”

      “趙慶香。”

      “哪里人?”

      “湖南邵陽人。”

      “那是我們廖師長的正宗老鄉(xiāng)了。”我笑了笑說:“我也是邵陽人。我們可不要老鄉(xiāng)見老鄉(xiāng),兩眼淚汪汪啊!”

      趙慶香淺淺一笑,說:“我在邵陽參軍時廖師長就對我們說,我們‘寶慶佬’——邵陽人可沒有掉淚的習(xí)慣。”說完,她微微昂了一下頭。

      剩下的幾個女兵,看我這樣隨和,便主動自報(bào)了家門:

      “我叫張志芳,師報(bào)譯電員,湘鄉(xiāng)人。”

      “我叫朱清蓮,師醫(yī)療隊(duì)護(hù)士,湘潭人。”

      “我叫何亞菲,師政治部宣傳員,衡陽人。”

      “嗬!”我笑了,“都是湖南人,真是無湘不成軍呀!”

      我望著眼前這一排穿著破破爛爛的軍衣、餓得皮包骨、頭發(fā)長短不一的女兵,哈哈一笑:“這可真是名副其實(shí)了!”

      “好!”我一聲令下,“女兵們,現(xiàn)在,我命令你們跟著我過河。注意河水太急,很可能有人被河水卷走,誰要是萬一被河水卷走,任何人千萬不能去救,一去救,就會兩人一起被洪水沖走。我是在資江河邊長大的,對這激流太了解了。記住:這是紀(jì)律,也是命令,聽見沒有?”

      “是!”女兵不整齊地回答道,聲音有高有低。

      我扛著竹竿,奮力向河心游去。兇猛的河水,已沒過我的胸膛,一個個激浪向我襲來。不過,我有從小練就的水性,惡浪奈何我不得。

      游到河心,我迎著激浪拼力站立下來,將手中的竹竿伸向岸邊,命令道:“下水!”

      邵陽籍的高個子護(hù)士趙慶香首先下水,她拉著我伸過去的竹竿,一步步略顯膽怯地向我靠來,正要靠近我,上游一個激浪打來,將她打了個趔趄,但倒底也是資江邊長大的,身子劇烈地晃了兩晃,挺住了!她立刻伸手抓住竹竿,頂著激流慢慢一步一步向?qū)Π兑迫ァK于移到了對岸的淺灘,她成功了!我長長吁了一口氣。

      第二個、第三個,過去了。到第四個湘潭籍的護(hù)士朱清蓮時,我體力有些不支,手打了一下晃,朱清蓮抓著竹竿的手被甩開了,突然一個急浪打來,她“唰”的一下被急浪沖走,再也沒有回來。

      接著,我喘著氣,奮力引渡過第五個女兵、第六個女兵。最后,第七個女兵何亞菲和第八個女兵邱清蓮,看到前面的幾個女兵都引渡過去了,有些著急,便兩人一起扶著竹竿吃力地一步一步向我走來,兩個女兵在怒濤中著力不一,竹竿在洶涌的波濤中一晃一搖,我竭盡全力,雙手緊攥著竹竿,體力幾乎耗盡。突然一個巨浪打來,我們?nèi)艘黄鸬乖谔咸系慕铮覒{著熟練的水性,在激流中喘著氣勉強(qiáng)游到對岸,何亞菲和邱清蓮卻永遠(yuǎn)留在了滔滔的江里……

      渡過去的5個女兵立在河邊,望著滔滔地江水,久久不愿離去。

      “走!”我咬咬牙,命令道:“大部隊(duì)離我們越來越遠(yuǎn)了。”

      宿營了,我揮著砍刀,砍下一些芭蕉葉,給她們搭起了一個大一點(diǎn)的窩棚,還在她們旁邊搭起了一個小一點(diǎn)的窩棚,給我自己住。

      因?yàn)檫^河,她們的衣服都濕透了。

      “將衣服烤一烤吧!這樣穿著濕衣睡,會鬧病的。”我建議道。

      女兵們同意了我的建議,分別去找柴火。

      不一會兒,一堆大火在窩棚邊升起。因?yàn)槲以趫觯齻儾槐忝撘拢銍诨鸲雅裕局砩蠞裢傅囊路;鸸庹沼持齻冇捎陂L久饑餓而沒有一點(diǎn)血色的臉和凍成灰綠色的雙手。

      女兵們默默地在烤著,沒有一點(diǎn)聲音。

      漸漸地,大概是由于篝火的熏烤吧,她們臉上慢慢有了一點(diǎn)病態(tài)的血色,因而,情緒也略為好了一點(diǎn)。這樣下去是不行的,餓不死人,但一個人的情緒卻可以窒息死人。我想起了廖耀湘師長常給我講的:“軍可奪帥,但不可奪志。”

      “李干事”在默默的行軍中,大個子護(hù)士趙慶香說話了,“我看我們是不是分成兩個組,這樣更便于照顧,掉隊(duì)了也容易發(fā)現(xiàn)。不過,這兩組要緊緊跟在一起。”

      “這個主意很好。”我說,“我和趙慶香、王冬君一組,在前面開路。張志芳、小李丹一組殿后,距離不要拉得太遠(yuǎn),上路!”

      我們分成兩個組,艱難地向前走著,路上不斷出現(xiàn)東倒西歪的尸體,說明我們的路沒有走錯。

      突然,我身后響起了一個十分奇怪的喊聲:“哎喲,我的眼鏡掉了!”是譯電員張志芳的聲音。我馬上停止砍樹,向后面跑去,只見張志芳由于掉了眼鏡,在四周到處亂摸著,小李丹則在幫著四處尋找,我也加入幫助尋找的隊(duì)伍。

      “啊!找著了!”小李丹指著一堆草叢,眼鏡在草叢中閃著幽暗的光澤。小李丹飛快向草叢跑去。

      “嘩!”一聲悶響,小李丹一下就不見了。

      原來,草叢下是一個野人山特有的萬丈深淵,任何人掉下去,都無法生還。小李丹,就這樣沒留下一句話,無聲地留在了莽莽的野人山底。

      張志芳失聲痛哭,我去牽她趕前面的隊(duì)伍,她甩開我的手,立在深淵邊,不肯跟我走。

      “小李丹!”她對著深淵呼喊著,回音在森林中回蕩著,凄惋而悲切,一直傳到很遠(yuǎn),很遠(yuǎn)……

      一直到她喊累了,我才使勁拖著她,向前面的隊(duì)伍趕去。

      我們這支隊(duì)伍,現(xiàn)在只剩下4個人了。我說:“趙慶香,你體力稍微比她們強(qiáng)一些,你就牽著張志芳走吧!我跟王冬君在前面開路。”

      我仍然努力揮著砍刀,走在最前面,可由于幾天來只啃點(diǎn)樹皮、吃點(diǎn)草根,手越來越?jīng)]有勁了,有時舉起砍刀,虛汗直流,只得又將砍刀放了下來。

      王冬君要接過我的砍刀去砍樹開路。

      我苦笑了一下,說:“你能跟上我,就不錯了!”

      我們坐下來,在一堆灌木叢中喘息著。

      忽然,我們聽到遠(yuǎn)處灌木叢中傳來微弱沉悶的呼救聲。

      我和王冬君立刻喘息著跑了過去。

      趙慶香和張志芳一齊倒在地上,趙慶香已經(jīng)不省人事,張志芳還能說話。

      她躺在草地上,斷斷續(xù)續(xù)對我們說:“我們一起往前走,趙慶香大姐看到前面芭蕉樹上有一串野芭蕉,便對我說,你丟了眼鏡看不見,在這兒待著,我去前面將那串野芭蕉采來。我們已經(jīng)兩天什么也沒進(jìn)肚子了,餓得眼睛直冒金星。”

      “慶香姐走后不久,便傳來她一聲慘痛的‘哎喲’聲。我知道出事了。我摸索著向她身邊爬去,好不容易才爬到她的身邊。她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告訴我,她被毒蛇咬了。我記得小時候媽媽告訴我,被毒蛇咬了,用嘴將毒液吮出來,就有得救的可能。于是,我在她身上到處亂摸,終于在腳背上摸到了幾顆毒牙的印子,我俯下身去吮吸,但看樣子,慶香姐越來越不行了……”張志芳說話聲越來越弱,最后終于說不出話來,由于吮吸,她已中毒。

      我趕忙要王冬君去找水來給張志芳喝,我馬上俯下身去,對著趙慶香的傷口吮吸起來。還沒吸幾口,我的舌頭便發(fā)麻,最后,我也不省人事。待我醒過來,只見王冬君在我身邊“嚶嚶”地哭泣著,我起身一看,趙慶香和張志芳已經(jīng)滿身發(fā)紫,死在我的身邊。

      看見我醒過來,王冬君放聲痛哭起來。

      我用砍刀在趙慶香和張志芳身邊挖了兩個土坑,將她們掩埋起來。王冬君呆呆地坐在墳堆旁,不肯起身,沒有哭聲,沒有嘆息,怎么勸說,她也不肯離開。我只得砍來幾片芭蕉葉,在離墳堆不遠(yuǎn)的地方搭起兩個窩棚。

      王冬君坐在墳旁的窩棚里,咽咽地哭了半夜。

      第二天早晨,我到她的窩棚外等,她沒有起來。再等,還沒有起來。我敲了敲窩棚,沒有回音,再敲,還是沒有回音。我拉開窩棚一看,竟沒有人。

      出事了,我馬上四處去找。最后,在河畔的淺灘上找到了她的尸體。

      她投河自盡了!

      我用砍刀在河旁挖了一個坑,默默將她掩埋了。

      廖耀湘師長的8個女兵,就這樣無聲地葬身在這野人山的蒼山莽林之間……

      看完李志明的《中國遠(yuǎn)征軍女兵野人山悲壯的歷程》,我佇立在李志明芭蕉棚門口,望著北面遙遠(yuǎn)的青山,久久沒有說話。這時,李志明回來了,我們默默地相望著。良久,我才微微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,沉痛地對李志明說道:“這些女兵,都是我從國內(nèi)帶出來抗日的,壯志未酬,就死在野人山,將來回國,我怎么面對她們的父母!”頓了頓,我接著堅(jiān)定地對李志明說:“回國后,我一定要將這些女兵的英雄事跡,親自告訴全國人民。”

      “李志明,你一定要將這本《中國遠(yuǎn)征軍女兵野人山悲壯的歷程》全文出版,讓全中國人民、全世界人民都知道她們的英雄事跡。”

      李志明微微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,說:“請放心,我會做到的。”

      作者:廖耀湘嚴(yán)農(nóng)

      于是,我有意找了個話題,與她們聊了起來。

      “王冬君,”我對“女作家”說,“打完日本以后,你打算干什么?”

      “我嗎?”王冬君從沉默中醒悟過來:“上大學(xué),讀中文系,當(dāng)一名新聞記者,有可能的話爭取當(dāng)一名作家。”

      提起上大學(xué),小李丹興趣來了,她連忙“揭露”著王冬君的“秘密”:“打倒日本鬼子以后,她還想跟我們廖師長一樣,到法國留洋呢!說什么到法國學(xué)文學(xué)最好了,那兒出過什么雨果,出過什么巴扎爾克……”

      “巴爾扎克!”我糾正道。

      “巴扎爾克也好,巴爾扎克也好,”小李丹一點(diǎn)也不因?yàn)樽约赫f錯了名字而不好意思,“反正是出了很多作家吧!所以,她要去法國學(xué)文學(xué)。”

      “是又怎么樣,小妮子!”王冬君十分大方,“告訴你吧,大李,”她面對著我,把聲音放低了:“到法國去學(xué)文學(xué),還是廖師長向我建議的呢!”

      “啊!”我確實(shí)有點(diǎn)驚異。

      “有一次,廖師長無意中看到我在昆侖關(guān)會戰(zhàn)后在師部小報(bào)上寫的一首不像樣的小詩,將我找了去,對這首小詩贊賞不已。說我的文學(xué)功底不淺啊!將來要送我到法國學(xué)文學(xué),接著他用法文背了一首雨果的詩,然后親自翻譯成中文,朗誦給我聽,真美!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那么優(yōu)美的詩。從那以后,我就真想等打走日本鬼子以后到法國去學(xué)文學(xué)。”

      “只要努力,我想你一定能去成的。”我鼓勵著。

      “我早跟冬君姐約好了,”小李丹自告奮勇地說起來,“打垮日本鬼子以后呀!我跟她一起去法國。”

      “你去法國干什么呀?”我故做驚訝地問。

      “到巴黎去學(xué)芭蕾舞呀!”小李丹頭兒一歪,十分認(rèn)真地說,“你不知道,李上尉,芭蕾舞是巴黎發(fā)明的呀!”

      “芭蕾舞產(chǎn)生于意大利。”我再次糾正道。

      “這您就錯啦,李上尉,芭蕾、巴黎,”她手兒一揮,“正因?yàn)榘爬傥璁a(chǎn)生于巴黎,所以才叫芭蕾,而不叫意大利蕾,對嗎?”

      我“撲哧”一笑,她頭一昂:“反正不管芭蕾舞誕生在哪兒吧!打倒日本鬼子以后,冬君姐到法國學(xué)文學(xué),我就一定要跟她到巴黎去學(xué)芭蕾舞!”

      “好,有意思!”我點(diǎn)點(diǎn)頭,“你呢?我們的緬語翻譯小姐?”我對滿臉病容、帶著深度眼鏡的李世湘說。

      “我嘛,”李世湘習(xí)慣性地扶了扶眼鏡,“還來緬甸當(dāng)翻譯,或者說,到北平大學(xué)東方語言系學(xué)習(xí)一個時期以后再來緬甸當(dāng)翻譯。雖然緬甸人目前暫時還對我們有一些誤解,但我想,他們一旦了解事情真相以后,一定會支持和擁護(hù)我們的,我很喜歡緬甸的山山水水。”

      “我呀!”高個子的護(hù)士長趙慶香昂昂頭,插上嘴來,“打垮日本鬼子以后,可再也不到緬甸這個鬼地方來了,我要廖師長送我到湘雅醫(yī)學(xué)院學(xué)醫(yī)。聽說他跟醫(yī)學(xué)院院長很熟呢,保證一說就成。要我考可考不上,我還只上過初中呢!學(xué)好了醫(yī),我要當(dāng)個好外科醫(yī)士,再到部隊(duì)來,為士兵們治病,部隊(duì)太需要好的外科醫(yī)生了!”

      一直在一旁默默不語的文靜的譯電員張志芳,也被大家的談話鼓起了熱情,大概是因?yàn)榻?jīng)常譯電報(bào),將眼睛弄近視了,她帶著一副深度的近視眼鏡。她向后撩了一下辮子,輕言細(xì)語慢慢地說:“打垮日本鬼子以后,我就在當(dāng)?shù)剜]電局當(dāng)個報(bào)務(wù)員,再也不到部隊(duì)來了,因?yàn)槲覌寢屩挥形乙粋€女兒,需要我照顧。”

      女兵們一邊烤著濕濕的衣服,一邊談著自己的理想,隨著這熊熊的火焰,女兵們的感情越來越熾熱,輕聲的充滿憧憬的談話越來越興奮。她們忘了幾十天米粒未沾的艱辛,她們忘了處處布滿陷井和兇險(xiǎn)的野人山,她們忘了隨時可能遇到的不測,而在編織著自己美好和絢麗的理想。

      人,是應(yīng)當(dāng)為理想而活著。

      當(dāng)天晚上宿營,女兵們美美睡了一覺,仿佛她們美好的理想,明天就能實(shí)現(xiàn)……

      第二天,女兵們行起軍來,步伐也有力多了,仿佛她們正在走向大學(xué)的課堂,或者在芭蕾舞練習(xí)大廳……有時,竟能聽到女兵們久違的笑聲。

      作為“女兵隊(duì)長”,我當(dāng)然更加高興,我?guī)ьI(lǐng)著這群女兵,沿著小路向前行進(jìn)著。

      這幾天,由于女兵們情緒較高,因而,行軍速度也比較快。一路上,偶爾也能聽到她們嘰嘰喳喳的談話聲。

      一天晚上宿營,我照例在她們窩棚邊搭了一個小窩棚。

      女兵窩棚里傳出了女兵們均勻的鼾聲,這是我很久沒有聽到的了。

      突然,女兵窩棚旁閃出一個黑影。我一驚,提起砍刀,吼道:“誰?”

      “我。”一個30多歲的老兵在女兵的窩棚外停了下來,“李干事,你還沒有睡呀?”

      “嗯,”我上下打量了他一下,“你怎么還沒有睡,明天清早就要行軍呀!”

      “我睡不著。”他囁嚅著,“我已經(jīng)跟著你們幾天了。”

      “啊?”我更為吃驚,你跟著我們干什么?

      “李干事,你能送一個給我用用嗎?”

      “送什么?”

      “你帶的女兵呀!”

      “啪!”我一砍刀背打去,“你這個王八蛋,你還是人嗎?”

      老兵用左手捂著被砍痛的右手,嗚嗚哭了起來:“不送就不送,你怎么打人啊?”

      “好,”我舉起砍刀,“我再送你一刀!”

      老兵抱著頭,竄進(jìn)了黑森森的密林里。

      我氣得一晚都沒有睡覺,唉!林子大了,真是什么鳥都有啊!

      女兵們第二天起來,問昨天晚上窩棚外鬧哄哄的,發(fā)生了什么事?我只苦笑了一下,說:“來了一頭野豬,我將它趕跑了!”

      女兵們埋怨開了:“唉!把我們叫起來,一塊將這頭野豬逮著,我們這一個星期都不用吃草根、刨樹皮啦!”

      我望著這群衣服襤褸、饑不擇食的女兵,能說什么呢?

      我揮著砍刀,向前邁進(jìn),女兵們緊緊跟在我后面。

      忽然,我發(fā)現(xiàn)前方老遠(yuǎn)老遠(yuǎn)的地方,一顆大樹上掛著滿樹鮮紅的野果,我忙向這群饑餓的女兵呼喊著:“快向前跑呀,你們看前面樹上掛的是什么?”

      饑餓已極的女兵,看著前面樹上掛著這么多鮮紅的野果,喘著氣,不要命地向前跑著,跑到樹下,每個人都摘了滿懷的野果。吃飽以后分野果儲備時,這才發(fā)現(xiàn),身體十分虛弱的緬語翻譯李世湘不見了。

      “李世湘呢?”小李丹驚叫起來。

      我立刻意識到事態(tài)的嚴(yán)重,馬上領(lǐng)著她們往回找。

      找了很遠(yuǎn),終于找著了:臉色慘白的李世湘倒在一棵大樹下的亂草中,她的臉已被巨蚊吃去一半,身上爬滿了螞蟥。

      她再也起不來了,再也不能到緬甸當(dāng)緬語翻譯了!小李丹扶著這棵大樹,放聲痛哭!

      我用盡最大地力氣,在小李丹扶著的大樹下挖了一個坑將李世湘埋了進(jìn)去,然后砍了一棵樹,做了一塊牌,上面寫著:“中國女兵李世湘,遵照她的遺愿,永遠(yuǎn)留在了緬甸。”我們在她簡樸的墓前,放了剛剛采來的一堆鮮紅的野果,深深地三鞠躬,然后轉(zhuǎn)身重新踏上征途。

      李世湘的犧牲,給我們這個小集體帶來一種十分灰暗的影響。每個人嘴上不說,但心里都在想:我能不能走出野人山?我會不會像李世湘一樣,帶著自己美好的理想留在這荒蠻的野人山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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