誰提出了“琴棋書畫”的概念？張彥遠還是辯機

琴棋書畫，即古時所謂“四藝”(也稱書房四藝、文人四藝)者也。其中，琴指古琴，代表民族傳統(tǒng)音樂;棋，特指圍棋，而非象棋或其它棋類;書，指書法，而非書籍;畫即繪畫，特指國畫，即水墨丹青，而非油畫、水彩畫或其它畫種。至于琴、棋、書、畫四者的排列順序，我認為從漢語語法角度講，四者屬并列關(guān)系，原則上是不分排名先后和地位高低的。如果硬要拷問“如此排列的依據(jù)是啥？”那么，我認為是以其產(chǎn)生的時間先后為序的。古琴產(chǎn)生于上古時代，最晚也不晚于堯舜時代。發(fā)明者是誰，說法不一：有說伏羲氏者，有說神農(nóng)氏者，也有說堯舜者。而琴的有文字記載的歷史則始于春秋時代，在春秋早期的《詩經(jīng)》中就多次出現(xiàn)有關(guān)琴瑟的歌詠。棋的歷史之悠久，不亞于琴，目前學(xué)界較為公認的說法是起源于原始社會末期的堯舜時代。棋的有文字記載的歷史，始于春秋時代的《左傳》一書。最晚在春秋時代前期，圍棋就已在上流社會十分流行，戰(zhàn)國時代已傳入民間百姓并出現(xiàn)享譽千載的圍棋高手弈秋。至于書、畫的產(chǎn)生，則是秦漢之后的事情。秦代發(fā)明了毛筆，才有了此后的書、畫。所以，按產(chǎn)生時間之先后，作琴棋書畫之排序，還是符合客觀實際的。

那么，究竟是誰做出了琴棋書畫的排序呢？換言之，歷史上第一個把琴、棋、書、畫四者并列組合為一個藝術(shù)概念的人到底是誰呢？一種流行甚廣的說法是唐代的張彥遠。他在其書法理論著作《法書要錄》卷三中評價初唐高僧辯才時寫道：“辯才博學(xué)工文，琴棋書畫皆得其妙?！庇纱?，琴棋書畫作為一個完整的藝術(shù)概念被首次提出并世代相傳，成為此后一千多年間文人士大夫終生追求的藝術(shù)修養(yǎng)科目和衡量一個人藝術(shù)修養(yǎng)的標準。實話實說，過去我也曾相信了這種說法并寫進了《圍棋簡史》一書。后來，我認真地做了一番考證(所謂考證，無非是找出《法書要錄》卷三看看而已)。結(jié)果發(fā)現(xiàn)，上述的這種說法竟然是錯誤的。必須指出，歷史上第一個提出“琴棋書畫”這一概念、對琴棋書畫做出如此排序的人，并不是中晚唐時期的張彥遠，而是初唐時期的何延之。何延之在其《蘭亭記》一文中，記述了唐太宗李世民搜求王羲之《蘭亭序》書法真跡的過程。其中寫到辯才和尚時，何延之做了“辯才博學(xué)工文，琴棋書畫皆得其妙”的評價。過了二百年后，張彥遠編撰《法書要錄》一書時，把何延之的《蘭亭記》收入該書第三卷。注意：是收入，是轉(zhuǎn)載，而非原創(chuàng)。所以，“琴棋書畫”這一概念的原創(chuàng)者是何延之，并不是張彥遠。但是，張彥遠的貢獻也必須肯定，功不可沒。假如張彥遠編撰《法書要錄》一書時沒有把《蘭亭記》收入，則《蘭亭記》這篇孤文恐怕早就失傳了。反過來說，正是因為《蘭亭記》被收入了《法書要錄》中，它才依托了《法書要錄》一書在當時的轟動效應(yīng)和對后世的深遠影響而流傳至今，也才使得琴棋書畫這一概念獲得了強大的生命力。有人說，圍棋的生母是中國，而養(yǎng)母是日本。借用這個語式，不妨說，“琴棋書畫”概念的生母是何延之，而養(yǎng)母是張彥遠。

那么，張彥遠是何許人也？張彥遠(約812—約877)字愛賓，唐代河?xùn)|猗氏(今山西永濟)人。出身于三代宰相之家：其高祖張嘉貞是唐玄宗時宰相，曾祖張延賞是唐德宗時宰相，祖父張弘靖是唐憲宗時宰相，故有“三相張家”之稱。有關(guān)張彥遠的生平，在唐代典籍中記載甚少;宋代編撰的《宣和畫譜》中雖有《張彥遠傳》，但也文字簡略。據(jù)相關(guān)資料印證推算，他生于唐憲宗元和末年，卒于唐僖宗乾符初年，大約活了65歲左右，正值中唐后期、晚唐前期，歷經(jīng)穆宗、敬宗、文宗、武宗、宣宗、懿宗數(shù)朝。他在大約36歲時任左補闕祠部員外郎，50歲左右升遷舒州刺史，60多歲官至大理寺卿(唐代最高刑法官員，從三品)。張彥遠自幼博覽全書，藝術(shù)修養(yǎng)全面，尤其工書擅畫且精于鑒賞。為官之余，他寫了兩部傳世名著：一部是成書于唐宣宗大中元年(847)的《歷代名畫記》十卷。該書分作論述和史傳兩部分，是歷史上第一部美術(shù)史專著?！皶嬐础敝f，即張彥遠在該書中的首創(chuàng)。另一部是《法書要錄》十卷，該書編入東漢至唐憲宗元和(806—820)年間的書法理論著作39種(其中有的只存篇目而無正文，故實有34種)，并著錄了大量古代書法名跡，是研究中國書法史和書法理論的重要文獻。該書第三卷收入了初唐何延之所著《蘭亭記》一文，文中講到了辯才和尚。

下面就說說辯才和尚。辯才，初唐著名高僧。本姓袁，是南朝梁司空袁昂的玄孫，出家于越州(今浙江紹興一帶)永欣寺，師從王羲之第七代孫智永禪師。據(jù)《蘭亭記》記述，智永禪師壽近百歲，臨終前把祖?zhèn)鞯摹短m亭序》真跡傳給了弟子辯才和尚。唐太宗李世民登基后，詔令全國搜盡了王羲之的傳世墨跡，唯缺號稱“天下第一行書”的《蘭亭序》。后來得知在辯才處，但辯才詭稱已丟失于戰(zhàn)亂中拒不交出。于是，宰相房玄齡推薦梁元帝曾孫、時任監(jiān)察御史的蕭翼前往永欣寺索取。蕭翼扮作山東書生，進寺后通過觀壁畫、下圍棋、彈古琴、論書法，迅速騙取了辯才的好感和信任。時機成熟后，蕭翼將隨身帶來的二王雜帖(即王羲之、王獻之的法帖)故意在辯才面前顯擺，誘導(dǎo)辯才從房梁上的暗龕中取出了《蘭亭序》真跡。蕭翼看后，詭稱這是假貨(當然說得頭頭是道了)。辯才不覺中計，竟以為真的是假貨，就把《蘭亭序》信手扔在了案頭。某日，蕭翼趁辯才和尚外出做法事時進入其禪房，盜走了《蘭亭序》真跡。當蕭翼以欽差大臣的身份再次出現(xiàn)在辯才面前時，辯才差點兒氣死。何延之《蘭亭記》是這樣寫的：“辯才聞?wù)Z，身便絕倒，良久始蘇。”當時辯才已八十來歲，由此一病不起，第二年就圓寂了。據(jù)何延之自述，以上情節(jié)是他在唐高宗長安三年(公元703年)到越州一帶訪查時親自從辯才和尚的弟子元素那里聽來的，后來寫成 《蘭亭記》一文。根據(jù)《蘭亭記》的記述，與何延之同時代的初唐著名畫家閻立本，畫了一幅名畫即《蕭翼賺蘭亭圖》。該畫今有宋人摹本傳世(現(xiàn)存遼寧省博物館)。

可以想見，“琴棋書畫皆得其妙”的辯才和尚肯定是在極度的懊惱悔恨中去世的。但是，多虧這位高僧的多才多藝為何延之提供了首創(chuàng)“琴棋書畫”概念的素材，也多虧了張彥遠把何延之的說法收入了《法書要錄》中，后世人乃至今天的我們才能夠時不時地把“琴棋書畫”掛在嘴邊并且回味著那段頗具戲劇色彩而又凄美動人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