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之洞雞鳴寺中蓋洋樓 建豁蒙樓紀念戊戌君子
雞鳴寺中的豁蒙樓是舊時南京文人最愛登臨的名樓。此樓始建于清末,1973年毀于火災,1979年重建。在很多資料中,都說豁蒙樓是兩江總督張之洞為了紀念友人楊銳而新建的,但這個說法似乎并不確切。
辛亥革命元老劉成禺(字禺生)在其所著《世載堂雜憶》中,收有《豁蒙樓》一文,記載了豁蒙樓的由來。
清光緒二十年(1894),時任湖廣總督的張之洞來南京署理兩江總督時,與其任四川學政時的得意門生楊銳(字叔嶠,戊戌“六君子”之一)某夜“同游臺城,憩于雞鳴寺,月下置酒歡甚,縱談經史百家、古今詩文,憺然忘歸,天欲曙,始返督衙?!薄按讼υ孪虑逭?,及杜集‘八哀詩’,銳能朗誦無遺;對于《贈秘書監江夏李公邕》一篇,后四句‘君臣尚論兵,將帥接燕薊,朗詠六公篇,憂來豁蒙蔽’,反復吟誦,之洞大感動?!?/p>
光緒二十四年(1898)戊戌變法失敗后,楊銳與譚嗣同、康廣仁等被清廷殺害。光緒二十八年(1902),張之洞再次出任兩江總督,重游雞鳴寺時,“徘徊當年與楊銳盡夜酒談之處,大為震悼,乃捐資起樓,為楊銳紀念,更取楊銳所誦‘憂來豁蒙蔽’句,曰‘豁蒙樓’。”
上世紀八十年代出版的《金陵野史》一書中的《豁蒙樓與楊銳》一文,就是根據劉文而寫的。此后,大凡寫到雞鳴寺和豁蒙樓的文章均因襲這一觀點,遂形成張之洞建樓是為了紀念楊銳這一說法。
與劉文所說稍為不同的,是清末民初的著名學者、曾受聘任金陵江楚編譯官書局“幫總纂”(即副總編)、后為東南大學中文系教授的李詳(字審言),他比劉禺生稍早,在南京居住近十年。
他在《南京雞鳴寺豁蒙樓》一文中說:“張文襄(張之洞謚號‘文襄’)再督兩江日,屬(叮囑)黃華農方伯于雞鳴寺東,伐去叢木,建樓其中,俯臨臺城,以覽玄武湖之勝。樓成,文襄署扁(匾)曰豁蒙樓,取杜(甫)《八哀詩·詠李北海》云:‘朗吟六公篇,憂來豁蒙蔽’?!贝酥形刺峒皬堉醇o念楊銳一事。
劉文和李文所記雖略有不同,但都說豁蒙樓是張之洞所建,一說“捐資起樓”,一說“建樓其中”;而張之洞在豁蒙樓匾額跋文中也說:“余創于雞鳴寺造樓,盡伐林木,以覽江湖”。
《金陵佛寺大觀》一書說得更具體:“在(雞鳴寺)觀音閣左邊南唐涵虛閣舊址上營建樓宇一座……題額豁蒙樓”。這些說法給人的印象是,豁蒙樓是單獨另外建造的。
近日,筆者在閱讀《張之洞詩文集》(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)中《雞鳴寺》一詩時,感覺以上說法不甚準確。這首五言詩,共二十八句,其中有“一朝辟僧樓,雄秀發其秘,城外湖皓白,湖外山蒼翠”之句。說得更為明白的,是張之洞在詩題下的自注:“余以金施寺,僧辟寺后經堂為樓,盡伐墻外雜樹,遂為金陵諸寺之冠?!北?,是開的意思。這是說豁蒙樓并不是新建的,而是寺僧收了錢后,把寺后原有的經堂改建為樓。(佛教稱藏經、誦經之堂為“經堂”)。
這樣,原先閑人免進的經堂便成了人人皆可登臨的覽勝之處。另外還有一個佐證,民國時期的“立法委員”,與劉禺生、冒鶴亭等時相唱和的著名詩人曹經沅,1933年與友人同游雞鳴寺,寫詩一首,在笫五句“布金人去思元老”下自注:“豁蒙樓舊為經堂。”(見曹經沅《借槐廬詩集》)
那么張之洞的詩注與他的題匾跋文為什么會自相矛盾呢?筆者是這樣理解的:張之洞原先確實創議在雞鳴寺中“造樓”,也許給的錢不夠,這樣推測是有根據的,因為張之洞在題匾跋文中說,那位黃華農方伯(“方伯”是布政使的敬稱,黃時任江寧布政使)也是給了線的;也許寺中空地不多,也許造樓費時費工,也許是其他什么原因,樓并未造;但已收了封疆大吏的錢,地方官員和寺僧總得向這位一方諸侯有個交代吧,于是便把收藏佛教典籍的經堂改建一番,成了對外開放的豁蒙樓。
說張之洞創議在寺中造樓,除他自己所說之外,還有時人記載可憑。《官場現形記》的作者李伯元(1867——1906),寫有《南皮游金陵雞鳴寺》一文記其首次游覽雞鳴寺之事。張之洞為直隸(今河北)南皮縣人,時人常以“張南皮”稱呼他。文不長,摘錄如下:
“南皮在金陵日,嘗游雞鳴寺。南皮立高處,左望玄武湖,澄澄如鏡,右望臺城,則樹木叢雜,不能一覽無余。南皮不慊(不滿意)于心,因命材官伐樹。寺僧伏地哀之曰:‘樹皆百年物,伐之則生機絕矣?!掀げ活?,沉吟曰:‘其如寥闊何?無已,其蓋一三層洋式高樓乎?’寺僧以南皮為其置別業也,喜而謝。胡硯孫觀察進曰:‘以名勝之地而蓋洋樓,似乎不古?!掀ど钊黄湔f。寺僧又忐忑不已。瀕行時,顧胡曰:‘你替他將就搭幾間屋吧,茅蓬都使得?!援?,匆匆乘輿而去?!?/p>
據此,可知張之洞確實想在雞鳴寺中建樓,而且想蓋洋樓,其目的就是拓寬視野,登高覽勝。后來再督兩江時,舊地重游,觸景生情,傷悼楊銳,才施錢寺僧,辟堂為樓,樓成,張之洞實現了兩個心愿:放眼江山與傷懷故人。